新闻动态

媒体报道

中华读书报︱《邓文滨集》里的晚清世运与人物

《邓文滨集》,邓文滨著,眉睫编校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第一版,77.00元

邓文滨是清末湖北黄梅人,号“南阳布衣”,前半生蹉跎于科考,后毅然脱离求名求位之途,转而以山水自放的同时,又能够正视周遭,针砭时世。《醒睡录》即为其代表作。而由青年学者眉睫编校整理的《邓文滨集》,则收录了《醒睡录》《集外》《附录》三部分内容。此书可算是邓文滨作品于新时期的一次集中呈现。此书被列为《荆楚文库》甲编文献编之一。

读《邓文滨集》,我更多地把目光聚焦于《醒睡录》中的“世运类”“人事类”“人物类”三章。历史的生动与丰富、吊诡与无常、温暖与苍凉,在这三章被展示得异常深刻。

广西境内多有锡矿,挖锡者“火铸炉倾,肩挑背负,络绎不绝”,因为利之所在为众人所趋。嘉庆中叶,终于“山门忽坠,约数里地”。许许多多的生命,因此有去无回。《挖锡奇灾》的最后写道:“坐视千百生灵,束手无策,但闻人声如蚊,阅半月乃寂,抚军设坛祭之,垂涕而去。”好一个“垂涕而去”,令我心中久难平静。好一个“人声如蚊”,生命的脆弱、人力的无奈竟至于此。遇到矿难,坐拥现代技术的现代人尚且有诸多无能为力,更何况百多年前的人?《邓文滨集》对后人最具警示意义的当属这些源于下层百姓的悲喜歌哭。正如眉睫所说的:“邓文滨将目光投向了底层百姓,写出了他们在时代巨变中的困顿与苦痛。这在古代文人笔记中是极其罕见的。”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从邓文滨的笔端,可以望见太平天国时期的诸多事情。或明或暗,或显或隐;或善或恶,或是或非;或曲或直,或浓或淡。有绵延多年的战争,必有遭受祸害的下层百姓与劳苦大众。而这些生命的种种悲伤,是正史中一笔带过,甚至从未提及的。

《邓文滨集》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书中文字总能在别人习以为常的世相之中,发掘出深藏其中的弊端。《洗相沿之积弊》中写道:“贿赂自不待言,而师生年友姻娅,视科名为持赠交易之物。是夺寒儒口中之肉,灰志士好修之心也。”这大概是邓文滨深刻的一己体验了。他不正是自己口中的“寒儒”与“志士”?现实的不如意,更加深了他对社会现实的认知程度。

他写下的《功名多流弊》,用自己直言不讳的笔触把官场现状一一再现于纸上。“府县听讼,两造立语不跪,各称官职,相持不下,互殴于庭,官司莫敢谁何。乡里被其鱼肉,宜当时编氓有时日曷丧之恨也。”双方皆有功名,如果心中无法,那么必定无法且无天。否则怎会在朝堂上出现如此滑稽且无解的一幕。好一出活脱脱的官场现形记!

科场的变态在清末已是严峻的现实。然而汲汲于功名之人却安之若素,习以为常。在《巡号如阅狱》《点名若讯囚》中,可见一斑。“出题尤谬妄,单句如‘必有妖’‘是为贼’‘我将反’之类。”“试日,号口设瞭高台,号头立窥伺差,严寒不准携火器,酷暑无得脱衣冠。见有交接言语,错火吸烟,辄枷锁以徇,怀挟越号,必严刑以处。坐堂如秋审,点名若考囚。科举未发,先索书价,否则降等,袒护教官,猫鼠同眠,勒索印钱,张罗院费。”看来,科场的穷途末路的征兆之一,在于其毫无人道,且成了有权之人大发不义之财的道具。

然而晚清虽然是一个已陷困局的历史阶段,却并非一无是处。这里头也有可歌可泣的人物。陈雨田被太平军俘去,被要求交出自家银山。陈笑说:“莫说银山,即是银海,启屑与贼?”面对威胁,他说:“入贼巢而怕死者,庸夫也。”

不爱银、不徇情、不沽名的黄青天,治麻城三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讼庭草满尺余,行者没胫”。即便是邻县含冤的百姓诉讼于他,他也致书为其平反。他“居官与仆隶同甘苦,一粥一饭,食无兼味”。遇到天气好的日子,他则“策蹇徇野,与父老谈稼穑事”。当官素朴,当官无架子,当官一心为民,当官把百姓之事牵挂于心,这样的官其实已经远超百姓对于“青天”二字的定义。

陆立夫是个器量豁达之人,他得知会试之后下第的八个同乡“苦无归资,生计艰难,不无进退维谷状”,就把原本要偿贷之钱拿出来给他们当盘缠,他说:“今贷尚可缓,与其诸君难,不如一人困。”这是“人咸德之”的善人。

李孟群是一个刚毅忠烈之人,在被陈玉成擒获之后,他面对威逼利诱,不屈,不寝,不食。陈玉成“披以重裘,掷之;灌以参汤,吐之”。最后,饿了一个月,气尽而死。

包括陈雨田、陆立夫、李孟群在内的这些人物,也许并不在历史英雄的群像之列,却是值得读过此书的读者铭记于心的。

纵观整本书,我更愿意记住的正是这些闪耀着炽热光芒的人物。相较于邓文滨笔下现世的惨烈与凄凉,我更受用于这些人物带来的暖意。邓文滨笔下也有如其他笔记体作品的神鬼之说,甚至今人看来的无稽之谈。但是,瑕不掩瑜,《邓文滨集》自有独特的魅力。


  来源:中华读书报,2017年12月13日10版

  http://epaper.gmw.cn/zhdsb/html/2017-12/13/nw.D110000zhdsb_20171213_2-10.htm?di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