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中国的作家折服,是湖南人沈从文。我记不清哪年读到了他的《湘行散记》,便被湘西风光和风情迷醉。后来又读到了他的《湘行书简》,这下子真像吃错了药,整天跟那条沅江过不去——我一定要走沅江,骑一辆自行车,或者扛一只橡皮船,沿着沈先生回乡探母时泊过的所有码头走一回。
这想法大约在我的脑海里盘踞了20多年。2014年5月我退休,退休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圆梦。坐在家里,关于沅江的路书,一做便是46页。一个码头到另一个码头,水路大约也就30公里,可是我的车要翻山越岭走两到三倍于水程的路才能到达,这些山路是些什么样的路,心中无底,因此我的路书上常这样写道:某某码头,可能找不到,尽量找;某某码头,可能要坐船才能到;某地,如何游,现在无法弄清,到了地头再看。
我带着上面那一大堆未知出发了,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一程程地走,走不通再说,实在不行,就把车放在缆子湾或者五强溪镇,坐船到各码头,游完了再回去接车,到下一个可以通车的码头。
结果呢,总体上比想象的好,部分路段,比想象的更难。同行3辆车,有2辆出了车损事故,唯有我的一辆,毫发未损,侥幸回到了家里。说到这里,读者朋友别怕,那条路还是可以走的,如何走,我这“探子”对你说。
我是带着沈从文的两本书游沅江的,一本是《湘行散记》,一本是《湘行书简》。两个册子都很薄,可是读起来,感觉到十分厚重。我相信我是把这两本薄书读厚的人之一。自然,整个游程,我都在寻找与回望当年的吊脚楼,当年的河街,它们在沈从文的笔下,诗意盎然,人情味溢满整条沅江。20多万辰河水手,他们与水的搏击,他们与河街的关系甚至与吊脚楼中女性的交往,总是触到心灵深处最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每有鼻酸的感觉。
我是依着沈从文逆水上行的路线寻找各个码头的。于是在叙述中,就存在一个问题:哪是左岸,哪是右岸?为了不致引起阅读时的混乱,我在书里遵循国家标准的《内河助航标志》:“面向河流下游,左手一侧为左岸,右手一侧为右岸。”尽管在行走路线上与沈从文方向一致,但还是有些遗憾,那就是季节与他回乡探母时不同。我很想也在一个深冬,阴湿的天气,天空暗黄,酿着雪。时或雪籽籽在车顶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时或雪花飘飞于沅江水面和两岸,千山无鸟,万径乏人……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是沅江的奇特处,让我们在“四水”里特别记住了它的名字,还是因为几位伟大的文学家,特别是沈从文优美的文字,让沅江得到了空前的传播,才使沅江永驻读者的心间?
我无法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我想借用我16年前一篇散文结尾时的话,来说明沈从文与湘西的关系,来表达我的感受:
以青山秀水培育出沈从文这样的人杰,是湘西不负先生;而以清灵的文字向世界展现出这片美丽神奇的土地,则是先生未负湘西。
(《沈从文的那条河》李未熟 著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湖南日报》2017年11月17日20版“悦读”。
http://hnrb.voc.com.cn/hnrb_epaper/html/2017-11/17/content_1263573.htm?di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