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醒睡录》同为清代文言短篇小说集,均以传奇志怪为创作的主要内容;两书的作者——蒲松龄(1640—1715)与邓文滨(1811—1893)人生经历也极为相似:前半生蹉跎于科考,后毅然脱离求名求仕之途,以舌耕笔耘终老于江湖。因此,比较两书之短长,不仅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亦对当代及后世学者研究《醒睡录》(收入《邓文滨集》,眉睫编校,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8月版)有所裨益。
艺术成就不如《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代表中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的最高峰。客观地看,它较《醒睡录》占有“先入为主”的优势。《聊斋志异》面世早于《醒睡录》百余年,其间又有《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剪灯新话》《夜雨秋灯录》《萤窗异草》等一批影响较大的短篇小说集相继问世,它们在创作风格上大都被归纳为“聊斋体”,等到1868年《醒睡录》面世时,社会上类似的传奇志怪读物比比皆是,人们已经产生“审美疲劳”,以致“见怪不怪”。
《聊斋志异》决非浪得虚名,它对于故事细节的铺张、人物形象的勾画,《醒睡录》远远不及。从两书中题材情节相近的狐仙故事片断来看,与《聊斋志异》名篇《画皮》相比,《醒睡录》中相关的叙述较为单一,不仅缺少男女主角的对话,也略去了“知为狐也”的过程,从而削弱了小说的可读性。但《醒睡录》有其独特的艺术亮点:书中所有文章标题都是两两相对,即上下篇文章标题形成对偶。如上篇为“摸头子”,下篇为“放鹰儿”;上篇为“呆妇多贻患”,下篇为“痴儿自取污”;上篇为“充军遇凶手”,下篇是“抢亲得秃头”;上篇为“杀命保命休填命”,下篇则是“生才怜才遂因才”。这一传统修辞手法的运用,不仅平添视觉上的美感,而且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内容叙述单一的缺陷。
曾有学者研究指出,《聊斋志异》不仅是一部文学名著,也是一部明清史料集。通过对明末清初中国社会经济、政治、司法、风俗习惯、中外交往、灾荒等方面的记载,还原了时人的活动场域,记载下一个清晰的社会场景。这里以《聊斋志异》对发生在明天启年间以徐鸿儒为首的山东白莲教起义的记载为例。《聊斋志异》在卷三《小二》、卷四《白莲教》、卷六《白莲教》、卷八《邢子仪》等篇中均对这次农民起义作了记载。如卷六《白莲教》篇中云:“白莲盗首徐鸿儒,得左道之书,能役鬼神……不数月,聚党以万计,滕、峄一带,望风而靡。” 卷四《白莲教》篇和《邢子仪》篇则对于白莲教的神秘法术进行了渲染,前者记载了一位山西的白莲教徒因善于白莲教左道,一家大小虽被捕却均以法术窜逃的故事;后篇记载了滕地杨某以白莲教左道诱人妻女之事。
保存大量太平天国起义史料
由于种种原因,学界对《醒睡录》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不过专家们对该书存在巨大的史料价值已达成共识。《醒睡录》中保存了大量关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的史料。如《哭不足以济事》记载:“咸丰三年冬,粤逆由扬州两淮至大河南北,扰山东山西界,回窜天津卫,有窃窥宸垣意,炮声如雷,京师震动,都中大员家眷,及官绅商民,无不各鸟兽散。正阳门外,大市若荒郊,无人迹。”其中可窥见昔日太平军北伐时的强劲锋芒。又如《招石逆降书四千言》《夫人决策保危城》等文,对研究石达开的人生经历有着重要作用;《英烈抗节》记载了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试图劝降清将李孟群的过程;《救捍患翁》《吊不叫饶》表现了起义军下层官兵的残暴;《火见》《军营炮裂》则记录了太平军攻城拔寨战斗之惨烈。与《聊斋志异》记载白莲教起义相比,《醒睡录》在记载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诸篇中,大都有着真实具体的地名和人物,少了刻意渲染的笔墨,所叙事例多为正史所遗漏,因而具有更高的研究价值。
除了与《聊斋志异》一样记录了大量的当地民风民俗外,《醒睡录》还清晰记录了清朝末年吴头楚尾的许多地名,如“黄梅老祖寺”“孔垄镇”“新开镇”“南乡”“黄州西北乡”“圻州大同乡”等。值得一提的是,《醒睡录》中保存了一批朝廷上下的公文,如前面提到的《招石逆降书四千言》及《边御史疏稿》《文宗显皇帝罪穆彰阿通谕》《两宫皇太后懿旨》《节录李宫保陈情奏稿》《军机处行走同寅官代奏稿》《同治三年九月初二户部片奏稿》等,它们对研究晚清的政治经济无疑具有重要的作用。
《聊斋志异》全书分24卷,共有短篇小说490余篇,因其中绝大部分为鬼狐的故事,因此又被称为《鬼狐传》。《醒睡录》分10卷(仅为初集,余集20卷及续集80卷均佚),共有文章(并非全是小说)471篇,除传奇志怪类外,相当一部分为民间故事实录,如《手承便溺扶翁疾》《口吮脂膏润母脏》即为两篇孝行故事。《聊斋志异》以故事离奇、情节缠绵取胜,《醒睡录》以内容翔实、情节感人而争雄,可谓各有千秋。蒲松龄的创作偏重于文学,邓文滨的著述则侧重于时政。
若论及《聊斋志异》与《醒睡录》的影响,正如前文所叙,《聊斋志异》的影响已遍及全球,在中国文言短篇小说中成一骑绝尘之势。而学界对《醒睡录》的研究才刚刚开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相信随着荆楚文库《邓文滨集》的面世,《醒睡录》所蕴含的巨大的文学、史学价值将逐渐为世人所认识。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2018年9月27日
http://news.cssn.cn/zx/bwyc/201809/t20180927_4583930_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