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写诗或是读诗,在当下应该都是小众的事业。或许正因为如此,好多诗歌相反保持纯粹、雅致的本性和品质。《有声诗歌三百首》(上、下卷)(以下简称《三百首》,余笑忠、亦来主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个选本呈献给读者的,就是扎扎实实三百份惊喜。我认真读完了其中的每一首诗作,有时一边听着朗诵,一边读着诗行。从我的阅读感受看,这些诗当得起“好诗”的评价。
《三百首》选的是“真正”的诗。什么是“真正”的诗?我觉得,这样的诗至少需包含以下三个因素:有思想、有感情、有适合的外在形式。也就是说,它必须来自诗人的内心,能直击人的心灵。凡是应景的、敷衍的、为写作而写作的、外表简单粗糙的诗作,都不能称为真正的、纯粹的诗。以此去衡量《三百首》中的诗作,它们中的绝大部分,达到了这个要求。罗马尼亚女诗人布兰迪亚娜的《父母》,这是一首朴素的诗,写父母尽心尽力把我们抚养大,“然后悄悄留在后面,/通常一点也不打扰我们”。他们常常觉得为孩子们做得太少,“不配当我们的父母”。等他们老了,“他们终于疲惫不堪,但依然毫不迟疑地,/坐在地上,甘当我们的根基”。用的都是最常见的词语,但诗人精心建构,步步为营,又冷峻、又深湛、又丰沛,把父母对孩子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读后非常感动。再如捷克诗人赫鲁伯的《拿破仑》。这是一首富于童趣的诗。历史课上,老师问拿破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一生做了什么,孩子们不知道。诗人用了四小节的篇幅,完成了上面的铺垫。然后,关键的两节出现了:“我们的卖肉人曾经有一条狗,/弗兰克说,/它的名字叫拿破仑,/卖肉人经常打它,/那只狗/一年前/死于饥饿。//此刻所有的孩子都感到悲哀,/为拿破仑。”这才是诗人想表达的。在孩子们眼中,拿破仑这个历史人物不重要,那条叫“拿破仑”的狗才是他们最关心的,因为切近的生命最叫人悲悯。设置这样一个对比,看似平常与不经意,但不是老练的诗人写不出来,里面蕴含着极精湛的诗歌艺术。随意列举的这两首诗,可看出编选者的匠心和眼光,看出他们的美学趣味。
选让人感到亲切的诗,是《三百首》的又一个特点。美好的诗歌总是贴近人的内心,贴近日常生活。人们能在诗歌中看到自己、听到心灵深处的回声,引起共鸣。比如,作者大解在《百年之后》中,假想两口子最终死去,躺在棺材里,“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是多么安宁”。这时一切恩怨都已平息,不用再担心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诗人醒悟了,“时间宽恕了我们 让我们安息/又一再地催促万物重复我们的命运”。这是历经沧桑之后的感悟,这是平淡而又深沉的人间爱情。又如,唐果的《蚂蚁》写了观察蚂蚁的行为,从蚂蚁的活动中,诗人体会到蚂蚁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是相通的。“它们有的抱在一起,啊!太像人了/有的两只垒在一起,啊!太像人了”“啊!太像人了!有一只蚂蚁离蚁群较远/一副不与凡俗为伍的样子,真是太像人了”。这些画面感很强的诗句,是不是让我们想起小时候看蚂蚁的情景?是不是觉得诗人的感叹真是那么回事?
每首诗都凝结着作者的生活经验,或是书写一次旅行,或是表现一次聚会,对于我们都不陌生。每首诗都配有朗诵,但没有一首是我们熟悉的那种情感猛烈、排山倒海似的“朗诵诗”。不多的几首与政治有关的诗,抒情也非常克制,舒缓、顿挫、从容,流泻出一种沉郁的力量。像东篱的《一位瓦全者的母亲》,叙事非常精致。“九一八”事变后,时任辽宁省政府主席的臧某被日军俘虏,他母亲利用送饭的机会,给儿子送了鸦片,让他自杀。但他怕死,当了汉奸,求得“瓦全”。母亲不愿失掉民族大节,“然后换上一件旧而干净的素花旗袍/挽了挽发髻/在平静地躺在床上之前/轻轻地合上窗帘/把翻滚的乌云挡在窗外”。这是母亲的最后时节,她吞食鸦片自杀了。叙述冷静而有耐心,不是呐喊,不是狂风暴雨,但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三百首”,三百朵风格不同的花。编选者的眼光是广博的、包容的。选本中的诗歌,超越了地域、性别、时代、流派等限制。对冰心,选了她的《致辞》,没有选《纸船》;对北岛,选了他的《触电》等,没有选《回答》。诗人的名作我们大多已经熟悉,这样编选,倒能让我们读到诗人更多的诗,更好地领略诗人的风采。
诗是寂寞的,也是高贵的。只要有人还在读诗、写诗,我们就迟早会与那些真挚的诗邂逅,并默默地被打动。
来源:长江日报,2019年4月23日
http://cjrb.cjn.cn/html/2019-04/23/content_128147.htm?tdsourcetag=s_pcqq_aiom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