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学时代,我就知道古远清先生的大名。那时,古远清先生批评余秋雨的文章吸引了我,我又注意到古远清先生是研究港台文学的大家,然而长期以来却无缘结识。
在2011年北上京城之前,我就对黄梅籍的赴台作家王默人非常关注,只是无法联系上王默人的家人。我曾联系过北京大学“王默人小说奖”的具体经办人,对方却以隐私为由拒绝提供。于是,我就想到了古远清先生,很有结识古先生的冲动,希望得到他的帮助。2010年12月15日,我冒昧地给古老师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古远清先生:久仰先生大名! 问候先生。我也研究一点现代文学,还请您多指教。不知先生关注过王默人么? 不知他在台湾影响如何? 据说梁实秋为他写过书评,这个文章先生见到否? 望先生解惑。后学梅杰敬上,2010年12月15日。
古老师不以我是无名小辈而拒之,他很快就答复道:“王氏在台影响不大,梁氏书评未见过,你在哪里高就?”于是,这就展开了我们之间的交往。
我到北京工作以后,为了进一步追踪王默人,又给古老师写了一封信:
古老师:我的笔名眉睫,在北京中国外文局海豚出版社工作,曾就王默人问询过先生。据我所知,王也是台湾乡土小说家之一,周伯乃、何欣等人研究过他,不知哪里可以读到周伯乃、何欣的文章? 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盼告我。后学眉睫敬上,2012年8月10日。
古老师又立即答复:“何欣已去世,有什么问题再联系。”并告诉了我周伯乃先生的邮箱。正是古老师的这一次帮助,让我跟台湾文学评论家周伯乃建立了联系。在周伯乃老师的帮助下,我获得了不少王默人的资料,尤其难得的是,周伯乃老师还把王默人1968年赠送给他的处女作《孤雏泪》再版本转赠给了我。后来,我依据这些材料写了一篇研究王默人的小文章,并进一步搜寻更多王默人的史料,比如台湾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王默人小说全集》等,并与王默人的亲属建立了联系。可以说,如果没有古道心肠的古远清老师的帮助,我是很难打开王默人研究的局面的。我想,这只是古老师热心提携和帮助年轻学人的一个小小的例子罢了。
这算是我与古远清先生的前缘。八年后,我到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工作,因为工作关系,与古老师有了两年较多的接触。也不管古老师是否还记得我,立即又给古老师发去一封信:
古老师:我们虽未谋面,但多年前通过信。那时我在北京一家出版社工作,向你请教湖北黄梅籍的台湾作家王默人的联系方式,你介绍台湾另一位作家周伯乃与我通信,后来在周伯乃赠送资料的帮助下,我写出了一篇关于王默人的文章。说起来还要感谢您的帮助呢! 我刚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工作没几天,即接到您的《当代作家书简》,正审读何欣给您的信,勾起了我的回忆。何欣给王默人写过多篇评论。幸好我的电子邮件还保留着,谢谢您为我研究王默人做了支持。祝文安! 梅杰,2020年7月。
就这样,围绕古老师的《当代作家书简》,我们开始了更深入的交往。关于《当代作家书简》的出版,社内有不同意见,除了书稿质量、学术价值以外,问题还在于所收入书信,有些可能会引发争议,但同时我们也都看到这本书不一般的史料价值,于是有些左右为难。古老师是传统读书人,看出我们的担忧,主动提出“有问题我负责”,且在书末发布个人声明。他这种一心为学术、其他在所不顾的精神,深深打动了周挥辉社长等领导,于是我们接受了出版,并作为古老2021年八十大寿的祝寿之作。
然而,从编辑的角度看,他的书稿却存在很多问题。我在初审意见中这样写道:
从书稿文字质量看,主要存在三种类型的错误:1.繁转简错误,所收入书信不少都是电子书信,书信作者使用繁体,在转换时产生大量错误,尤其标点的全角、半角全书不统一。2.不少八九十年代书信因系手稿录入,又产生大量录入错误,尤其作者使用大量已不通用的异体字或旧字形,如夾、虛、偸、沒、兩等,造成麻烦。3.作者所加注释也存在不少笔误、史实差错等。由于存在以上大量技术性问题,严格说,本书未达到交稿条件。
一般来说,审稿结论“未达到交稿条件”,是对书稿质量的最大否定。在复审、终审意见中,也都支持了我的初审意见。作为责任编辑,我非常愿意成人之美、乐见其成,只好把这些问题揽在手里,自行解决。古老师也是明白人,他知道我体谅他操作电脑不熟练,不可能让他重新编校一遍,对我的付出表示肯定。
《当代作家书简》是我进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接手的第一部书稿,非常合我的胃口,因为我在编辑工作之外,也长期从事史料和文献的整理工作,有嗜古之癖。在本书出版之后,我还写了一篇书评《〈当代作家书简〉的学术意义》发表在《中华读书报》上,指出《当代作家书简》是“一部充满史料光芒的‘休闲’趣味读物”,“具有一定的学术史价值”,“有一定特色、有人文情怀的出版物”。即以我和古老师的前缘为例,十年前我们的通信,今天读来,就很有趣味。古老师对我的热心帮助,我积极推动《当代作家书简》的出版,或许也产生了一定的“学术史”的意义。当然,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例子,在《当代作家书简》中,却可以看到大量珍贵的例子,例如臧克家与古远清的交往等。
《当代作家书简》出版以后,学术界围绕这本书展开了多场学术研讨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邹建军、冷剑波、范军、陈建军等教授的评论文章,陆续在《文学自由谈》《书屋》《名作欣赏》《世界华文文学论坛》等刊物发表,推动了古远清与当代文学的关系研究。
2021年年底,《中华读书报》将《当代作家书简》评为年度百种好书之一、年度二十种不容错过的20种文学好书之一(2023年初,《名作欣赏》杂志又将它评为“《名作欣赏》编者和作者眼中的10本好书”之一)。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算是对古老师的鼓舞。《中华读书报》的评语正是从我的书评文章中摘取的,文如下:
书简是承载者、见证者。学人交往实录,本身就形成了学术史,成为当代学术史的一个组成部分。《当代作家书简》收入约200位当代名人书简,是一部充满史料光芒的“休闲”趣味读物,编注者从两千多封来信中挑出700封,不知是否最有分量,最有代表性,但整体凸显了史料价值。书信往往是友谊的见证,将这种私密性的东西集腋成裘,一朝问世,洋溢着的是浓浓的人文情怀。
学术界的热议,让我想到应该持续打造“当代作家书简”,于是建议古老师再整理一本续编。经过2022年大半年的努力,到了2022年10月12日,古老师发来了续编书稿。在交稿前两天,古老就提出由我为续编作序。我推辞道:“我哪有资格写呢?”古老执拗地说道:“不讲资格,不要推辞。”后又催我“先把序写好”。一直到12月9日,古老还在陆续增补书信,我为他的动作之迅速、工作之仔细感到惊讶,甚至比我这个年轻人还要眼疾手快。我的序言一直未动笔,直到12月28日看到古老逝世的消息,才知道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古老逝世,我在朋友圈发布消息说:“惊闻古远清教授逝世! 就在最近一个多月里,我们还就他的《当代作家书简续编》签约、审稿等进行探讨,原计划明年开春出版,孰料先生遽归道山!”而这时,压在我心底的序言之托,无比沉重。如果先生在世,我尚且可以写好请他指正,而先生一走,序言变悼文,真让人情何以堪?
我与古老交往并不多,作为他曾经指点过的年轻人,又作为他的责任编辑,我只能将我所知,追记于上。他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来源:《中华读书报》(2023年5月10日第14版)
https://epaper.gmw.cn/zhdsb/html/2023-05/10/nw.D110000zhdsb_20230510_1-1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