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十一卷本，约460万字的《章开沅文集》已正式出版。有幸参加了文集的编辑工作。我和其他读者一样，很喜欢章先生的文章，但大多停留在语言文字的欣赏层面，对文章内容缺乏深刻理解，虽偶尔写点读后感，也只是想表达对章先生的敬重。

我是站在读者的角度，谈一点自己对《章开沅文集》出版的感想。读者早已期盼出版章先生的文集；编者也一样，“整理出版章先生的文集，在我们是期盼已久”。我很称赞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的选题策划能力。重点图书的出版，第一位的工作就是要有正确的选题方向。我在一篇审稿意见中写过，“出版社出版《章开沅文集》是为传承文化、繁荣学术，为重点学科建设服务做了一件实事，值得称道”。现在看到范军同志和冯会平同志的文章，他们提到出版《章开沅文集》是出版社的一件大事、盛事，也是学校的一件大事、盛事。这样写准确一些。建议学校进一步加大对《章开沅文集》出版的宣传，这应是扩大学校学术影响最实在，最有效的工作。

马小泉教授说得好：“章先生的文集，重点不在钩沉辑佚、搜罗巨细，也不在版本汇校，观点订正。因为章先生是一位思想性极强的史学大师，编选文集，固然要对其学术成就进行系统的梳理，而更重要的，是从整体上对其学术人生进行‘盘点’（章先生语）。其目的不仅在于让读者全面了解章先生的学术成就，更在于展现一位史学大师的人生历程、学术追求，体现他对史学前景、学术环境乃至社会发展的殷殷关切。”

我们都知道章先生是一位著名历史学家，但对他的人生历程知之不多，对他作为一位思想家对社会发展的关切知之更少。关注社会，关注民生，针砭时弊是有风险的，有时发表一个新的学术见解都会遇到麻烦。比方，章先生提出：“教会大学对中国高等教育现代化亦有促进作用。”可是在教育部1994年召开的一次会议上，有位负责人把这列入高校新近某些值得注意的动向。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很清楚，可当时不同意章先生看法的人绝非一二，这就是人和人之间智力和学力的差别，这种差别是客观存在的，只是有时我们认识不到。

有位领导当着章先生的面，还有其他领导在场，说章校长“爱放炮”。一个领导干部，连对一位知名学者应有的礼貌都不注意，何言尊重人才。所谓“放炮”者也，不过是说了别人不愿说或者不敢说的实话，如“张之洞重视教育”之类的话当时均属此列。现在当然进步多了。现在是说张之洞办教育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超过了前人。这是一个历史事实，怎么不喜欢人说呢？

章先生是一个说实话的人，他当时的处境是在比较宽松的学术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年轻学者很难理解的。章先生多次引用楚图南为戴震纪念馆的题词：“治学不为媚时语，独寻真知启后人。”章先生是在提倡这种治学精神。既已提倡，就要做到，然后才能以此要求别人。

不知大家知不知道，第一个提出“学风应成为世风的先导”的人就是章先生。章先生在《学风应成为世风的先导——致曾业英同志》一文中写道：“学风是世风的反映，觉又应成为世风的先导。学风随世风堕落，随波逐流，乃至同流合污，这是最可怕的事情。”其实不少有识之士早已看出学风不良的危害，但坐而言的多，起而行的少。请看章先生是怎样做的。他在《实话实说——我不是辛亥革命研究第一人》中明确指出，“邹鲁、陆丹林等前辈堪称辛亥革命研究的先行者”，以此说明他不是“第一”。“我历来反对溢美，摒弃夸张，深恶以大言欺世。但世风日趋浮躁，动辄以‘第一’相夸。我不幸也被‘第一’，距离事实太远。如果继续沉默就等于是承认，所以，不能不实话实说”。读者可从上述文字中看出章先生的操守和为人。可以断言，如果各位有影响的学者都像章先生这样“起而行”，学风日下的局面总会有所改观。坐而论道，无补于事，言出必行，才有希望。

章先生在文集“自序”中说，“我很高兴，我所开辟的这些领域大多后继有人，而且比我做得更多更好，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幸福”。这段话的重点在“后继有人”，“后继有人”才是章先生最满意的结果，也是章先生对社会最好的奉献。

“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亡政息是说的治国之道，与治学之道有相通之处。任何一位大师如果后继乏人，就会对学科发展造成重大损失，而又无法弥补。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现在英才云集，硕果累累，首先得益于章先生在培养人才团队方面所取得的成功。正是因为章先生重视人才培养，辛亥革命研究中心从原来的三五个人发展到现在，已成为处于国际前列的中国近代史学科重镇。辛亥革命史、商会史、教会大学史等领域的研究，在不同程度上引领着海内外学术前沿的潮流。我们不能把这一切都归功于章先生个人，但又不能低估章先生的作用。

章先生的文章中曾引用龚自珍的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理解章先生是以“落红”自况，它道出了章先生晚年仍保持积极进取有所作为的良好心境，是章门弟子之福，是学科之幸。

《章开沅文集》出版，既展现了章先生的学术生涯，又展现了章先生的人生历程；学术影响之深远，学术意义之重大，很快就会在海内外学界得到回响。

祝贺出版社在建社30周年之际，在章先生九秩大庆之时出版《章开沅文集》，意义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