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瑾君的《平凡嫁衣》不久前由我所供职的出版社刊行。这位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出版人物奖的获得者，将她20年来的书前书后文字、编前编后心血结集，取名为《平凡嫁衣》。她在“后记”中说：“近20年的编辑工作中，我个人策划编辑了几百种图书几千万字，而自己所写的只有薄薄的一小册，是惭愧，不值，还是荣耀？这是我写后记时想得最多的。近20年出版工作，是为他人做嫁衣。作嫁平凡，付出最多，但只要嫁衣美丽，绚丽多彩，就如同撒一把珍珠于人间，亮一道彩虹在天空，执火炬在手中，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便是自己为人作嫁的平凡之心。以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劳作，自己的辛劳，成就他人，少顾自我，是做编辑需要的心态与境界。”

作者这里不仅对自己集子的名称，同时也是对编辑职业作了很好的诠释。负责审稿的一位老编审审毕该书稿，敬佩与感慨之余写下《〈平凡嫁衣〉不平凡》的编辑感言（见“出版学术网”）。他还写道：“人知作嫁之平凡，而不知其艰辛。”我倒想到两句古诗：看似寻常但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唐瑾君把自己比作做嫁衣的人，许嘉璐先生则在为该书所作序言中把唐瑾和她的同事们比作“构筑人类心灵之桥”的建桥者。我更多的想到的是树木、林子、植树之类，便将心中积淀已久的一个题目用在这里了。

二

人们常有书山、书海、书城等等比喻。从编书人的角度，我则更喜欢书林一词。与其说编辑是为人作嫁者，还不如说是植树造林人。唐瑾君是学英语的，她编辑的书也主要是翻译论著类的。作为“一本书主义”的崇奉者，她希望自己为读者，为社会，奉献一本或几本值得人们记忆留存、立得上书架的书。她花了整整七年时间，策划、编辑了具有开创性的《中国翻译词典》。1998年这本书获得了中国图书奖。但唐瑾君并不满足于此，正如伍杰先生在序言中所说的：“她不断扩大视野，决心从一本做起进而策划和编辑一套‘中外翻译研究丛书’。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如选题、作者、质量等等。她并不畏难，忘我地工作，做成了，做得十分出色，受到各界好评。这也得到回报，这套书中有几种获得了大奖。唐瑾还想在这一领域再上一层楼。紧接着她又把出‘一套’，扩张为出‘多套’，做成‘一类’。从‘一本’到‘一套’，从‘一套’到‘一类’，这是飞跃。这一类书，放在一起，就形成了有思想、有体系、有规模、有开拓、有创新的宏大的译学学科著作之林。”从点到线，再到面，就如同企业车间里的产品线。如果我们把一本书看作一棵树，那么唐瑾君所策划、编辑的几百本图书，成行成列，不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吗！南京大学许钧教授评价唐瑾君“将出版选题与计划放在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的高度加以衡量与论证”。她立意高远，运作又十分精细，其功在当代，而荫庇后世也是可以预期的。

三

每一个从事编辑出版工作多年的优秀编辑都有自己的一片林子。各自的林子应该是有规划、有特色、成系统的。佛教讲“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真正优秀编辑的选题运作也是有取舍、善规划的。就像种树，或桃林，或柳林，或专植银杏，或主营香樟，这样才有自己的特质，也才更有价值。唐瑾君策划编辑的书数以百计，但她的那片“林子”是有自己的骨干林木的，那就是翻译类书籍。先精心栽种下《中国翻译词典》这棵良木后，她便认准“中华翻译研究丛书”这个目标。一棵又一棵树苗，悉心育苗，悉心栽种，松土、施肥、浇水，一排两排、三排四排，树苗茁壮成长，渐成风景。接下来，唐瑾君构思、扩展出“外国翻译理论研究丛书”、“大学翻译系列教材”、“巴别塔文丛”、“中国古典诗歌英汉对照配画选读”、“世界名著插图本”、“英美著名少儿诗选”等多套丛书。着眼于翻译理论与实践，从中国而外国，由学理而实务，自提高而普及，就像一片有主旨的树林，有焦点和核心，也有陪衬与烘托，高矮搭配，疏密相间，同中有异，整体有序，和谐有致。

由编辑人唐瑾君的翻译之林，我们很自然联想到一代编辑大家巴金先生的文学之林。新中国成立前后，巴金担任文化生活出版社总编辑达14年之久。他除了主编过多种文学期刊外，策划、编辑和出版了大量文学作品，其中有“新时代小说丛刊”、“现代长篇小说丛书”、“文季丛书”、“文学小丛刊”、“烽火小丛书”、“烽火文丛”、“水星丛书”、“现代日本文学丛刊”、“民主德国文艺译丛”、“翻译小文库”、“新艺术丛刊”、“剧作家选集丛书”等等。而最能体现其编辑理念和文学出版贡献的要数前后跨度长达14年的“文学丛刊”。这套注重选拔新人新作，发掘无名后进，彰显平民色彩的大型文学丛书共出版了10辑160种。香港文学史家司马长风认为，巴金在对新文学的贡献其出版事业方面实际上超过了他的个人创作。当漫步巴金曾经种植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文学之林时，我们不禁肃然起敬。

四

一片林子，并非每棵树都一样高，一样大，一样巍峨，具有一样的价值和生命周期。一个编辑策划编辑的图书之林也是如此。一片林子若有一棵或几棵能成为参天大树，成为百年乃至千年古木，那这片林子价值自然更大了。编辑的书林里若有那么一本或几本书，能如唐瑾君说的立得上书架，且传之久远，则这片书林也就价值不菲了。唐瑾君的翻译书林里，不乏嘉禾良木，如先后获得中国图书奖的《中国翻译词典》、《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先后获得全国优秀外国文学优秀图书奖一等奖的《文学翻译比较美学》、“巴别塔文丛”等等。我则更看重她策划出版的《中国翻译通史》。这部皇皇巨著五大册四百多万字，作者编者共同努力，历时八年始成，可谓中国翻译界的“圆梦”之作。这些成绩的取得并非撞大运，而是唐瑾君“一本书主义”编辑理念的结晶，是她谙熟翻译学科发展的眼光以及献身翻译出版事业的恒心使然。

我赞成编辑要有自己“编辑代表作”的说法。你编辑、策划了几十上百甚至上千种图书，哪些或哪一两种图书是代表你的编辑思想、选题创意和职业水平的呢？优秀的编辑或编辑家都是用代表作来说话的。书因人成，人以书立。作家是这样，编辑家也是这样。说到赵家璧，不能不提及《中国新文学大系》；说到黄伊，谁能绕开《红日》、《红岩》、《红旗谱》呢；至于钟叔河，他所策划主编的“内容并不新奇的当代‘奇书’”——“走向世界丛书”，随着岁月的流失将愈显其光辉。这些都是编辑林子里的代表性树木，是我们国家的文化栋梁之材、不朽之材。做编辑就应该做这样的编辑。唐瑾君正是有这种理想与追求的优秀编辑。她的翻译类图书已经成林。好书如林，才有秀于林的突出者。我们愿意更多的编辑种植出自己的林子，有计划，有目标，有特色，还要细心，耐心，恒心。有了众多优秀编辑的特色之林，精品之林，才有出版社的特色之林，精品之林，也才会有出版业的优良生态。

（《平凡嫁衣》，唐瑾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版，定价23.00元）